,那会儿,小姨还没回来呢,我也没别的什么亲戚,就楼上以前那个环卫局的张老师,他给我念的。他还教我识了很多字,清明的时候,他们家去扫墓,带着我一块儿去,他姐和妈,还有小舅葬在一个墓地,你知道的吧?”
“你这毛病,你不想去看那我们就不去看,主要是说出去我就是个不孝子你知道吧?我也没地方说理啊,不过我倒没关系,孝不孝的也轮不到别人来说事儿,你说我把你照顾得好不好吧?就算我娶了老婆,她都不一定能把你照顾得这么好呢,女的都不一定有我细致,女的也没那力气服侍你洗澡,服侍你大便,你说是吧?”
“反正生病这事,不去看,不去治,苦那都是你自己吃,我就被人说两句,说两句算什么,我被人说得还少吗?我……”杨叔崖指着自己的鼻尖,“我那是从小被人数落到大。”他咬着香烟,抬起手臂比划,“哐哐哐,簸箕那个一敲……”
他笑了出来:“嘿嘿,”一抹脸,接着絮叨:“看病也是吃苦,都是吃苦。”
“养老院批下来了,明天送你过去。”
“还是过几天吧,晚上下班我去买条鱼,鲫鱼炖汤,你的胃总没事了吧?”
“房间那肯定要收拾收拾,这个房间嘛,那桌子我看不要了吧,换个五斗柜,沙发搬到客厅去,客厅一直放着一张床到底不是个事,你说这样我要是能找到老婆……我能找到啊?人家上海么,住老破小等拆迁就变百万富翁,那还有个指望,刷马桶都有个盼头是吧?这徽安这里,你要等拆迁发政府财,我看还是算了吧,两个选择,要么回迁去什么乡下地方,要么拿钱,新区付个首付都不够。”
“桌子椅子,那肯定要买,椅子是不行了,别人来家里一坐,椅子就塌了。”
“买老婆这种事肯定不能干,要自由恋爱,自由婚姻你知道吧?”杨叔崖深深闷了一口烟,眼角飞速掠过父亲,父亲就那么坐着,目光呆滞,手里的被子又转了一圈。杨叔崖说:“妈的金戒指我留给她。”
他抓了下后脑勺:“就是那个金花的嘛,她偷偷藏起来那个,藏在井里的。”
“好了,好了,不说了,不说了。”
他又反悔了,重新说:“现在都什么年代了,你还怕什么啊?”
“你们一个上吊,一个去了大西北,我才几岁,我一个人在这里我都不怕,你怕什么?”
一根烟抽完了,杨叔崖起身,拿走了父亲攥着的水杯,水凉了,他说:“你躺躺吧,我去菜场。”
他就走了出去。
时间还早,菜场里除了一些正准备开摊卖菜的,就只有一间卖大饼油条的摸黑开了灶。杨叔崖进去要了一个芝麻大饼,一碗热豆浆,趁热吃下肚,吃了一身汗,打包了一碗豆浆,一杯南瓜粥,带回了家。这些东西拿进家门了,粥要倒进碗里,豆浆要放进保温杯里,还要再煮一个水煮蛋。一切准备妥当,杨叔崖又出门了。这回是去上班。走路过去,夏天怪热的,但太阳还没出来,就还算好,路上也有些风,他带着块手帕,出了些汗就擦擦汗。经过马路上的一排商铺时,不知道是铺子搬迁还是别的什么事,就看到一群人从一家家具店里往外搬东西,路边停了辆皮卡车,后头装货的位置已经装得很满了。四个年轻小伙子龇牙咧嘴地搬了张樱桃红的桌子出来,四个人一合计,一个拿来了榔头,一个拿来斧头,开始拆桌子。杨叔崖远远看着,走近了又瞥了好几眼,这群人拆的竟然是一张红木桌子。
他吓了一跳,赶紧快步走开了。
这下好了,一整天他都在惦记那张红木桌子。烧水的时候惦记,泡茶的时候惦记,整理档案的时候惦记,抹桌子扫地的时候也惦记。钱主任来拿一套电影史手册,临走前问了他一句:“小杨,你爸最近还好吧?”
“好,好……”杨叔崖纳闷,难不成他看走了眼,那红木桌子是假红木?所以拆了也不心疼?
钱主任说:“下午系里放电影,诶,你一块儿来看看吧。”
“播什么片啊?”
“希区柯克。”
“哦,哦,好,好。”杨叔崖笑着点头,“不会又播《后窗》吧?”
“《夺魂索》你看过吗?”
“有点印象,是不是尸体藏在木头箱子里那部啊?”
钱主任笑着说:“我看我们学院里的研究生阅片量都没你大。”他道,“那你来吗?我给你留个中间的位置。”
“咳,没事,没事,我忙完我就去,还是老地方吧。”
“对,对,老地方,老时间。”
钱主任拿着手册,拍了下桌子:“过几天去看看你爸啊。”
“好,好。”杨叔崖满面笑意,和钱主任挥别。
中午休息的时候,他实在熬不住,找回了早上那群人拆红木桌子的地方,那家具店拉上了卷帘门,贴上了告示,白底红字:老板欠钱不还!所有家具都被我们打包,别来买了!
四根红木桌腿就这么被人遗弃在路边。
杨叔崖左看右看,往上看了看又看。街上没什么人,店铺楼上是居民楼,竖着防盗窗,窗户都没开。他三下五除二脱下短袖衬衣,包了四根桌腿就跑。这么一路小跑着回了家,他喝了一大杯水,心还砰砰直跳呢,左思右想,打了个电话回单位延了半个小时午休假,电话那头是陈馆长,听了就很客气地说:“没事,你有事你忙,半个小时够吗?”
“够,够,我马上就回来,很快回来,麻烦您了啊。”
“真没事,馆里今天也没什么事。”
“那不是这么说,我这临时请假,您那里也没个准备……”
“老杨,没事我就挂了啊。”
杨叔崖看着摊在桌上的桌腿,往屋里瞅了瞅,父亲又躺下了,背对着门。盛放早点的碗筷杯子全洗过了,正晾在厨房里。太阳升起来了,枣树尽职地遮着毒辣的日光。杨叔崖高声问了句:“爸,我给你弄碗面吧?”
父亲说:“不吃了,吃不下。”
“那你睡吧,睡吧。”
杨叔崖轻轻关上了房门,回到桌边,摸了摸那几根桌腿,还真是红木。他没看错。桌面被讨债的搬走了吗?就没地方放这几条腿?这桌子非得拆了不可吗?他想起那装货的皮卡,当时确实塞得挺满的了,可要容纳一张桌子,那也不是难事。这事儿越琢磨越奇怪了,越想,杨叔崖的心越凉。思来想去,他把那四条桌腿丢到了门口去,还大骂了声:“不能要!什么破烂玩意儿!”
他赶上《夺魂索》的开场了,就在角落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下了。
眼看快到家了,琳琅打算抄近路,穿过一个街心花园从公寓楼的侧边门进去。天很晚了,街心花园里只有一盏路灯亮着,她走进去才发现,那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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